我小時候沒什麼零食可以吃，一方面沒錢，再者是父母親管制嚴格，所以常覺得自己童年非常不幸，光是「沒有零食」這件事情上，在同學面前就「矮了很多截」，地位會「嚴重低落」；還好偶有好心同學，會分一點點「施捨」給我吃，尚且留個滋味在，否則本人童年，鐵定會交出一張慘兮兮又哀怨的白卷。
父母親雖不是「好野人」，但高度注重孩子營養，嚴厲規定三餐之外不准吃啥「有的沒的」，但白牛奶（就是鮮乳啦！）倒是例外，而且那不叫「零食」，在他們認定裡，此乃「主食之一」，這個錢再難攢，他們都願意出，不過會叮囑學校老師，不可以讓我們小鬼喝什麼甜甜的調味奶，因為那對健康發育幫助不大。
記得在學校裡頭，早上第二節下課後，值日生都會到廚房去，把印有「味全牛乳」四個大字的木頭箱子搬回教室。眼見其他同學都喝蘋果牛奶、巧克力牛奶，或者三角塑膠盒裝的「夏娃」（乳酸飲料），眼珠子簡直快掉出來！我呢，多年如一日，只能喝那種毫無甜味、且乳腥極重的白牛奶，這才真的「不是滋味」！幾個同學都說我媽真笨，白牛奶最貴了，像蘋果牛奶、果汁牛奶、巧克力牛奶，好喝又便宜，幹嘛不訂那種的？唉！小時候哪知什麼營養不營養的，只是哀怨地盯著白牛奶，對照其他人手拿五顏六色的調味奶，總覺得我爸媽管真多、超無聊，這樣童年怎麼會快樂？
雖說如此，訂白牛奶的同學，還是有些「尊貴地位」在，這跟白牛奶比較貴可是完全沒關係，重點是裝白牛奶的玻璃瓶上頭，有張圓圓厚紙板塞住瓶口，外頭用玻璃紙及紅色塑膠細繩套住，同學們要的就是那張圓圓的厚紙板！特別是印有兩頭乳牛的，在同學間身價最貴，就像名流跑車一般備受矚目。但請別誤會，這不是用來收藏，而是拿來玩「打紙牌」，也可將它剪成鋸齒狀，或電玩「小精靈」中那個專吃點點的「圓頭大嘴巴」缺個角，拿根橡皮筋猛力向外彈射，像彈弓射飛鏢一樣，被打到還蠻痛的！反正你知道，在我們那個年代，物資並非充裕，孩子的玩具實在不多，都是克難為主，所以任何可以拿來廢物利用的東西，都可能成為下一個有趣玩具。這就跟眷村孩子會用奶粉鐵罐子做元宵燈籠，大孩子帶著小毛頭提著去遊街慶祝一樣，都是珍貴回憶。
喔，差點忘了，在那段訂牛奶的歲月裡，最好玩的一件事，就是幾個小鬼學著老爸端起啤酒，來個「一乾而盡」！當冰冰涼涼的牛奶通過喉嚨之後，還要從丹田發出長長的一聲「啊……」，十足大人模樣才叫「過癮」，被班上幾個女同學罵「白痴」也無所謂；然後在各人鼻唇之間，留下一條白的黃的或棕色「鬍子」，相互嘲弄，再快快樂樂地進入第三堂課。
韶光荏苒，這年頭想要看見玻璃瓶裝的白牛奶，已經很難很難，那象徵的是四、五年級中年人，一個童年時期難忘的集體記憶。好不容易看到超商裡頭，賣有一款玻璃瓶裝白色鮮乳，興奮了老半天，可是價格貴死人不說，光從外表瓶身來看，就不是當年「復刻版」模樣，更甭說喝起來也不似當年味道，總覺得遙遠又熟悉的「那一味」，已經是歷史，再也喚不回，不由得悲傷起來。
就跟「生力麵」一樣，當年那種香醇雞汁味，是現在任何一家廠牌都沒辦法模仿的。即使我和妻子遠赴日本大阪，找到「生力麵」始祖---日清製麵，所吃到的即時麵，其雞汁味道依然不對盤，已經不是咱們小時候所嚐所聞，故失落感益形嚴重。
再怎麼說，玻璃瓶裝白牛奶，隨著我們年紀增長，好像進入「中古世紀」、「侏羅紀時代」，即使跟現代孩子聊起這東西，他們根本無從體會白牛奶對咱們中年人的「時代意義」，只會笑說這輩子歐吉桑、歐巴桑很奇怪，什麼當年小事都要把它放大一百倍，好像很了不起。
也不是什麼了不起啦，這只不過是一段昔日童年的難忘記憶而已。藉著回味白牛奶，眼前彷彿又「倒帶」，重返那段「起立、敬禮、趕升旗」的記憶---把老師當成天皇一般地位崇高，而且每天放學喊完「老師再見、小朋友再見、明天來相搏（最後一句是閩南語，「搏」要唸成「嚥」的音）」後，趁日頭未落西，還有機會躲到甘蔗園裡抓鵪鶉，或者偷搭一段糖廠小火車到隔壁村子，褲頭上還插根甘蔗，啃完換回頭車繼續啃，「野放」到天黑才回家；只是到晚上，玩到瘋了、累了、倦了，總覺得有做不完的功課，邊哭邊打蚊子，哭著哭著睡著了，然後被父母搖醒繼續寫，寫沒多久眼睛酸得半死，又繼續哭，免不了吃頓棍子、挨頓好罵……。
白牛奶就像條導火引線，立即點燃四十多年前的歲月影像，映照出那段活蹦亂跳、頑皮無敵時光。
同輩日本友人說，她聽到我提起白牛奶，也會回憶起自己童年時校園光景。不過和我們不同之處，在於他們是吃「營養午餐」時，餐盤會放上一瓶也是玻璃瓶裝的「明治牛奶」。她說，每當到中午飢腸轆轆，能夠喝到一瓶鮮奶，那真是一種無尚的享受，至今仍然回味無窮啊！
只是，到咱們這個年紀，除了早餐，很少人會把白牛奶當一回事，而且「大人要有大人的味道」，在很多場合裡，白牛奶早就淪為喝咖啡時「調味佐料」而已，從主角貶為配角，地位大不如前，更慘的是早就「走味」啦！可是放眼望去，好像大家倒也習慣，不覺得有啥嚴重，好像我想太多似的。
我並不是小題大作，但回憶起白牛奶歲月，真能激發與浮現好多小時候調皮搗蛋的畫面，歷歷在目，逼真宛若昨日。不曉得食品公司願不願意再推出「復刻版」白牛奶？而且味道要做得跟三、四十年前一模一樣喔！我相信一定會大賣，因為它最能喚起咱們這群中年人記憶，喝上一口，必定再度重溫童年那段美好時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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