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國八十六年，當時在香港工作，正逢「九七」主權移交前的關鍵時刻，全世界焦點皆集中在這個彈丸之地，連帶也讓窄小的啟德機場，天天擁擠不堪。
這一天，週五傍晚，我忙完值班最後一節新聞，從港島柴灣趕上巴士前往一水之隔的機場，準備搭乘晚間八點半班機，預計十點多抵達桃園中正機場後，趕搭回台北的客運巴士，接駁時間綽綽有餘；就算飛機小小地延遲，當時末班車是晚間十一點四十五分，凌晨一點左右應能安然返家，我並不擔心。
然而，人算不如天算，這班飛機從曼谷飛來中停香港，已經延遲抵達，好不容易折騰到晚間九點半後，總算可以登機，就看著一堆乘客排長龍，魚貫進入機艙，動作迅速，巴望著飛機趕快起飛，畢竟大家都累了。
我看看手錶，隱隱覺得有點不妙，但依然樂觀認為，飛機就要起飛，此時台港線又非尖峰時段，應該飛得比較快，還是可以趕上從桃園回台北的末班車。
可是，飛機在停機坪始終文風不動，眼看旁邊幾架飛機像逃難似地倒退、滑行、起飛、揚長而去，咱們這班是怎樣？被「綁」在機場給「黏死」了嗎？
等啊等，等啊等，問了空服員不下十幾回，沒人可以給個說法，只說是「地勤耽擱」，但地勤人員早早就把貨啊餐啊整個都送上，輸油管不也拔走了嗎？莫非這班飛機有大人物要搭，必須讓咱們這群升斗小民陪著乾耗喔？
直到晚上十點快半了，旅客枯等都快抓狂，空服員也一臉不安，就看著地勤車輛漸漸靠近飛機旁，然後........似乎是要卸貨........卸貨？意思是說要把大家行李卸下來嗎？沒搞錯吧？這怎麼回事啊？
就在這關鍵一刻，有個少女在地勤人員帶領下，從空橋匆忙走進機艙，一走進來就喃喃自語地說著：「啊！誰曉得曼谷跟香港有時差？地勤又沒講新的登機時間是曼谷還是香港時間，難怪我在免稅店就耽誤了！」
說著說著，找到她的座位，毫無愧色地坐下來。無視眾人怒瞪眼神，她迅速戴起座位上的耳機，急著找插座，再翹起二郎腿，把頭埋進機上「免稅商品雜誌」裡，似乎外頭任何事情，皆與她毫不相干。
天哪！原來大家等這麼久，只為了這個「不知道有時差」的屁孩少女？還逛免稅店逛到「寒盡不知年」咧！
朝窗外望去，地勤車輛好像得到指示，馬上拐彎調個頭，慢慢駛離班機，沒把貨艙門給撬開就是。
推測這個屁孩少女從曼谷經香港，同班機飛往台北，但在香港過境時延誤登機。如果我判斷沒錯（若有錯請專家指正），應該是依據安全理由，若未登機，所托運行李必須卸下；幸好廣播十多次，好不容易在最後一刻，把她從免稅商店給「撿」回來，否則這下若要卸掉她的托運行李，翻找需時，所有旅客可有得等了！
無奈的是，此時不巧又遇到啟德機場夜間流量管制，這班飛機一再折騰折騰折騰，折騰到夜闌人靜，才轟隆隆地像逃難似地起飛，拚命抄近路，再急降桃園中正機場！不用說，最後一班往台北的國光客運班車老早就跑了，航空公司也沒人出面安排接駁，我只好跟著幾個同樣倒楣的旅客，包了一輛計程車直奔台北，本來想省個荷包，這下多出好些費用，滿肚子怨氣。
就在上計程車前，巧遇這個屁孩少女一臉裝傻地離開入境大廳，看著開名車的長輩（大概是爸爸？）前來，只見她嘟嘟囔囔抱怨：「那班飛機上很多人好沒水準喔，兇巴巴瞪著我，我又沒怎樣！」，坐在駕駛座上的長輩，似乎是有些愣住，但只是對她笑笑，再把菸屁股隨手往外一丟，溫柔地回答：「乖！沒關係，那些沒水準的人別理他，反正他們自然有報應，會遭天譴，上車吧！」
在我旁邊一起包車的同機旅客一聽，火冒三丈，當下就要衝過去理論，被另一位旅客勸阻，覺得時間也夠晚了，事情既然發生，看來吵也吵不出個什麼道理，還是自認倒楣算啦！趕快回台北比較實在。
不過這位血氣方剛的年輕人，實在氣不過，硬是衝破眾人攔阻，過去向那位屁孩少女和長輩理論，就看著戰火點燃，三人越講音調越高，幾乎都要吵了起來；後來咱們這班機幾個旅客乾脆也上前，連計程車司機也加入戰局，指責少女不是。最後，那位長輩大概寡不敵眾，氣到面子掛不住，從口袋掏出一張大鈔，從車窗往地上一扔，怒喝：「他媽的！操！去！拿去買藥吃啦！」然後關上車窗，猛踩油門加速離去。
這張鈔票最後有沒有用到，我忘了，只是在旁看著長輩、屁孩少女和旅客之間爭執的這一幕，這麼多年來，我始終沒忘，感觸頗多。
我常不斷思索，在我們每天生活中，難免會碰到一些不可理喻的人，自己或許也在不自覺中，變成不可理喻的人，想想就覺得蠻可怕的。
認個錯、道一下歉，有這麼難嗎？是有可能。
由於一個面子問題，無法拉下臉來，這常散見於許多人的性格缺陷。然而，最讓我感覺悲哀的是，還有更多的人，是渾然不覺自己「何錯之有」，鮮見反省能力；好啦，「就算」內心暗暗知道自己錯了，有多少人會謙卑低調、虛心受教？還不是硬拗、裝死裝傻居多。不過像剛剛說到這款「貨色」，最後被揪住理論一番，竟放「回馬槍」，用羞辱手段去踐踏人家受害者尊嚴，那可真讓人無言以對了。
常搭飛機往來各地，見識這種延誤登機的旅客百百款，早就見怪不怪。奇特的是，每個「惹禍的」什麼理由都有---從急性腸胃炎瀉肚子拉在褲頭上要處理，到急電勸阻另一頭快要自殺的女友，光怪陸離，超級鬼扯淡，就是沒人敢對著所有旅客深深致歉---或許是怕人索賠吧，我能理解。
若是悶著頭低調閉嘴默默裝龜孫子，被人幹譙臭罵不敢回嘴，至少像個悔悟樣子，把可能的損失降到最低，那還算「識相」夠聰明，不過這種人實在「瀕臨絕種」，你還是必須承認，這年頭自動戴上「防護罩」猛攻反擊的混帳傢伙，依然占大多數。前幾年不是有旅客延誤登機，在網路上涉嫌誣罵機組員，結果吃上誹謗罪被判刑的事嗎？雖然刑度輕微，只是踢到這種小鐵板，就要留下前科，那也太不值得。
然而，做錯事沒擔當，或許就是時下潮流所趨---能閃、能躲、能拗、能辯，就是不能道歉！若被輿論撻伐要求低頭，則拿出所有力氣抵禦反擊，依然不肯道歉，或者避重就輕。這樣的世界，無怪乎越來越亂，再加上法律制裁效果有限、訴訟曠日廢時，不想惹麻煩者，只好自摸鼻子認倒楣，因而普世應有價值漸被抹滅，是非老早就不明。
我沒有偉大到可以宣揚什麼道德理念，但該有的是非觀念，辨識與覺悟有這麼困難嗎？看起來好像「是」耶！常見一堆什麼鳥團體大肆放屁，說什麼「言論必須絕對保障其多元價值及自由」，乍看之下也沒什麼不對，但最基本的明辨對錯呢？要不要考慮進來？這不是最該被拿來當作前提？但這群似是而非的傢伙，總是閃而不談、避而不答，僅把「人權」當成唯一供奉的神主牌；然而在維護自身人權同時，卻傷害他人或建築在他人痛苦之上，難道更不該被揪出來懲罰嗎？
基本對與錯有這麼難判別的話，那這世界也差不多完蛋了嘛！問題是，不少人還挺認同這種「裝死」觀念，進而錯用在如何硬拗、攻擊、裝死上頭，反正有錯都是別人的錯，自己完全沒錯，自己是正義化身，自己才是真正受害的小綿羊.......。
唉！實在無言，而且無言以對哪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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