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很喜歡逛超級市場。不是本人有購物狂，而是被眾多商品包圍的那種感覺，是非常幸福的！因為那象徵「不虞匱乏」，以及「豐衣足食」的生活型態，沒有恐懼，更沒有憂慮；如果你覺得我這種說法像個傻瓜神經病，那是因為你不曉得，我年輕時期獨自環遊世界，曾經在大漠荒野有過五天沒得吃的窘境，那種餓到狂吐酸水、頭暈眼花的慘痛經歷，就會更珍惜現有眼前所見一切，與餐盤中的每一樣食物。
近三十年的旅遊經驗，走過千山萬水，到過科技發達、生活水準超高的先進國家，也拜訪過窮鄉僻壤、人民生活困頓的荒謬世界。每次到這種貧窮、痛苦地域，真的如同身在地獄，一方面很心疼，再者也感嘆同樣是人，為什麼有人可以一食萬金，揮霍無度，有人卻必須在貧窮與飢餓線上掙扎、爬行？
這讓我想起變化最大的地方，就是中國大陸。大陸改革開放多年，如今已是全球第二大經濟實體，眾多年輕一代早已擺脫痛苦挨餓的日子，再看到習老大在中共十九大所展現的大國自信，姑且擺脫兩岸緊張敏感情勢不談，其實是很為他們感到高興的。怎麼說？這牽涉到回想咱們政府開放大陸探親初期，我老早已經前往當地考察，當時整個大陸都還在緩步成長，生活水準與條件，自然無法與時下飛速進步較之，因此，今昔兩相對比，感受更是深刻。
猶記多年前，頭一回抵達大陸時，我在南方大城廣州車站前，正好遇見端午前趕著回家鄉過節的外省民工群，黑壓壓的一片，就在廣州車站前廣場，撐個破傘，任憑風吹日曬雨淋，等待了好些日子，只為求能買張返鄉車票，回家探望親人。他們沒錢買高檔臥舖車票，僅能巴望著能擠上火車就祖宗積德了！問題是：沒有太多盤纏，只好群聚在此，能乞討就乞討，能跟同鄉「調頭寸」也可，只要一張車票就好。
廣州的朋友告訴我，看到乞丐上前乞討，不管大人小孩或老者，可千萬別同情給錢啊！因為這一給，就會不得了---保證一大群蜂擁而上！我呢，其實穿得也很破爛，牛仔褲還洗破好幾個洞洞，又穿件破T恤，一副衰人衰樣，乞丐看到我根本沒放在心上，還沒資格構成「獵物」條件；也因為如此，我才能更能深入廣場中，觀察許多令人看了難過的景象。
整個廣場上，少說也有個幾千人，光是汗臭味就足以令人窒息，還不時傳出尿騷與刺鼻糞臭！原來，廣州站廁所不敷使用，用附近商家廁所又須索費，當這些民工們內急時，就直接把雨傘一撐、手一擋，完成「出恭」大事！讓我看得瞠目結舌；連女民工也只是同伴拿著傘幫忙遮遮，照樣大剌剌地隨意「解放」……。走在人群堆裡，最好注意腳下踏的是不是地板；踩到人，頂多一聲「對不起」就算了，萬一踩到的是「黃金萬兩」，那麻煩可大，沒有人會向你致歉，只能自認倒楣，這一點都不誇張。
不遠的一角，看到一群民工在吃午飯，還有小販蹲在一旁做起生意。這些人的午飯是什麼呢？很簡單，就是保麗龍便當盒裡，裝著大米飯，再澆上辣椒水，一個賣不到幾毛錢人民幣，在這種天氣悶熱的環境裡，最能夠引起食慾；只要辣到受不了，就會拚命地扒飯，然後肚子很快就飽了！於是，就看著飢餓的民工，一口接一口拚命扒飯，辣到嘴巴不斷痛苦呻吟，還不斷地把腮幫子鼓得飽飽地。而且，吃完之後，保麗龍便當盒可別丟，還給小販，可以退還一毛錢！如果你以為大陸「環保回收」做得如此徹底，那可就錯了---因為小販連洗都不洗，直接把用過的保麗龍便當盒「循環裝飯」，賣給下一個民工！
我看了簡直作嘔，但當年的民工們卻能安之若素，令我感到好心疼好心疼……。
車站主體建築物右側是食堂餐廳，比台鐵「鐵路餐廳」規模更小、服務更差，但對這些民工來說，裡頭有空調，餐桌還鋪上餐巾，已經是「天堂中的天堂」了，無奈裡頭的服務同志，說什麼都不准這群民工靠近。我看到有個老爺爺帶著孫子，這個四、五歲大的孫子，趴望著玻璃窗內的蛋糕好久好久，口水都滴到玻璃窗上，吵著爺爺買；爺爺拿出錢袋子看了看，然後搖搖頭，慈祥地告訴孫子，這些錢都要拿來回鄉用的，沒辦法買蛋糕。但這個理由根本無法說服，只見這不懂事的小孫子賴在地上哭泣大叫，叫到連餐廳的經理都跑出來，像趕雞似地轟這對祖孫滾開。無奈之下，老爺爺只好忍痛拿出一兩塊錢，買一塊奶油蛋糕，滿足這個食慾奇佳的小孫子；老人家其實也餓啊，但這個時候，照顧小的比老的還重要。那塊蛋糕的確讓小孫子高興得手舞足蹈---他是不懂事，不曉得環境多險惡困頓，但有了這塊他想了好久的東西，足以令他雀躍個好些日子。
我在旁邊看了還能怎樣？一堆乞丐眼光銳利地掃射四方，只要我同情他們施捨一點，恐怕一堆人上前包圍，到時候別說是破財，能不能脫身都還是個問題……。
當年廣州行程考察完畢後，我陸續轉往大陸其他城市。無論在杭州、重慶、武漢、上海、北京、西安、昆明、桂林、哈爾濱、青島、大連，我都看過一堆的乞丐，面容憂愁地盼你施捨；有時候，我住的是五星級飯店，當在飯店餐廳內吃早餐時，看到玻璃窗外婦孺、老者，他們正巴望著盼你也能施捨一點、讓他們分享時，總讓我食不下嚥。
周星馳電影「武狀元蘇乞兒」裡頭，蘇乞兒對皇帝講的一段對白：「要是國泰民安，人民豐衣足食，鬼才願意當乞丐呢！」這句話讓我感觸很多。對，誰願意乞討過日子呢？當許多乞丐在貧窮、飢餓的溫飽線下拚命掙扎時，為政者可曾想過這群人民，給予安頓、給予照料，甚至給他們一根釣竿，教他們怎麼釣魚？每個乞丐的背後，都各有著一個不為人知的辛酸故事，我也相信他們也希望力爭上游，不願再過這種餐風露宿的痛苦生活，讓人瞧不起；然而現實的環境、無情的打壓，壓到這些社會「邊緣人」，趴在地上爬不起來、喘不過氣，只好瑟縮在社會一角，苟且過日子，捱一天算一天。
因為看多了這種貧窮人家，所以我自己每回進餐時，都會很感恩自己好幸福，有飯可以吃，更不必擔心下一餐的問題；我也很高興口袋有錢，可以到大賣場、超級市場，買我想吃的東西、想用的東西，不用煩惱買不到或買不起。對大多數人來說，這是每天都會遇到的事情，不足為奇，但對我來說，那意義多麼重大！
如今看到整個中國大陸翻身、變了個模樣，邁向繁榮、富裕、時尚，有些城市更早已把台北遠遠拋在後面，令人讚嘆進步之神速。不可諱言，大城市裡仍能看到中下階層民眾，為著每天溫飽勞心勞力，然而比起數十年前我所看到的景況，那已經是大大不同。一開始我就說過，蠻為他們感到高興，卻也為我們台灣自己經濟持續遲滯不前、甚至「倒退嚕」而憂心不已。
暫且不提兩岸，來講個外國故事吧。過去讀過一篇報導，描述距今數十年的前蘇聯共產時期，有個「美俄青年友好交換遊學團」的組織，兩國每年定期交換幾十位學生，到彼此國家居住三個月，體會一下不同國度生活方式。其中有個優秀俄國女學生，他不想去什麼風景名勝古蹟，也不想到什麼大飯店、酒吧、舞廳狂歡，只想要逛逛超級市場就好了---她並非是為了瘋狂採購，只想知道她所聽說「偉大的美國超級市場」，到底有多「偉大」。因為在她的家鄉西伯利亞，一切民生物資全靠配給，在當時共產黨主政時代，連火柴盒都是奢侈品，更不要說牛奶、肉品、麵包、燃料什麼的。雖然她「成分」很好，又膺選「共青團」的優秀幹部，生活也比一般百姓優渥些，然而，以她所累積的生活經驗，實在難以想像---怎麼可能會有個「天堂」，一進門，什麼東西都有，什麼東西都能買，而且種類繁多，永不匱乏？她從莫斯科飛往紐約的機上，不斷向懂俄語的美國遊客打聽，到底「超級市場」是個什麼地方、是個什麼玩意兒。
當她知道超級市場或類似這種Shopping Mall的大賣場，在美國稀鬆平常，人人都買得起時，她簡直不敢相信，以為美國人愛吹牛，內心淡然覺得「還是共產主義好」，對美國這個腦滿腸肥的資本主義世界，有些鄙視和不屑。不過，抵達美國後，藉由美國接待家庭的協助，她前往附近一處超級市場閒逛購物時，當下就震驚、嚇壞了！因為他看到成堆成山商品、食物、用品，還有數不盡的奇妙玩意兒，還真以為上了天堂，到達一個無憂無慮的仙界！自己好不容易平復原本受驚嚇的心情，開口問了第一個問題：
「這些來買東西的人，國家應該有特別許可、配給額度吧？他們最低階級也應該都有高幹身份吧？你看你看，那個年輕女孩，買這麼多……她是不是『共青團』的？」
接待家庭的太太聽了哈哈大笑，坦誠告訴這位俄國女學生，這裡每位顧客都是平民百姓，不論你是殺豬的、伐木的，還是大學教授、老人家，沒有人會被歧視，也不會有人把你擋在門外，只要你有錢，誰都可以進來購買，買多少都沒關係！
她不信，硬是跟著一些顧客屁股後頭，去看看人家怎麼結帳、怎麼取貨。最後，她「似乎」相信有這麼一回事；可是，他仍然不敢置信商品怎麼會這麼多、這麼齊全？光是個乳酪，竟然有二、三十種！有酸的、有鹹的、有加紅酒味的……，這怎麼可能？打哪兒來的？是不是美國政府特別為著她的到訪，故意弄出個「樣板店」來唬弄她、對她洗腦？超級市場的經理聽完翻譯的轉述後，哈哈大笑，回答說：「要是美國政府為了妳還要大費周章，那實在太虧了！我們可沒有人要做這種蠢事。相信我，請到美國任何一個超級市場去瞧瞧，都跟在這裡一模一樣；平民百姓愛來就來，愛買就買，絕對沒有限定什麼樣階級的人才能來……當然，妳要付錢才可以喔！不過咧，我們這裡不會貴到讓妳付不出來啦！」
這位俄國女學生還是存了一絲疑惑，企圖說服自己「這不是真的」，但也非常認真、深入地觀察這家超級市場裡外所有陳設，以及運作方式。她找不到任何臭味、清潔舒爽，連賣魚賣肉的生鮮攤位，都是這樣的井然有序、無血污或殘餘穢物……。至此，她崩潰了，不禁放聲大哭！不僅因為對共產信仰的嚴重瓦解，而且連最基本的生活條件、生活方式，終於讓她看到前所未見的美好世界，就攤開在她的眼前，生動逼真地呈現。
另一位俄國學生，則是發現美國很多餐廳裡頭，都有那種玻璃櫃式的飲料機，這種機器在台灣很多。你可以一邊按著下方開關，飲品會流出來，一邊還能看到上頭的玻璃櫃裡，不斷地有果汁、牛奶或其他飲品「泉湧而出」。他不敢相信居然有這種機器，連忙告訴同伴，讚嘆地說：
「要是我們國家也有這種機器，飲料、果汁、牛奶不斷地湧出，那還需要配給做什麼呢？大家都不會鬧飢荒了啊！」
雖然只是個笑話，但可以看出生活水準差異的人們眼中，所看到的同一件事物，解讀起來總會有這麼大的差異。
回到台北，我看到很多年輕一輩的幸福孩子，不知道什麼叫飢餓，不曉得什麼叫匱乏；當許多同年紀的偏鄉孩童，窮到吃不起營養午餐時，這些身在福中的小孩，卻不懂得珍惜身邊所有的事物。其實也不能全然責怪這群生活條件優渥的孩子，畢竟他們並沒有接受「正規教養」，告訴他們，什麼叫做「珍惜」……，可是，換個角度看，這些家長到底教了孩子什麼呢？
別說到今天沒什麼長進，光是十幾年前某個夏天，就曾遇過令人感慨的事。記得當天天氣實在好熱，好像有37度吧，我出差執行完公務，又渴又滿頭大汗，乾脆先到麥當勞去，喝杯涼的再回辦公室好了。當我坐在椅子上靜靜喝著冷飲，旁邊有對大概是唸國小二、三年級的小兄弟，媽媽穿金戴銀，拿著「看盤機」關心股票，邊陪著他們用餐；只見這對兄弟，用餐不好好地吃，居然拿手上漢堡當成玩樂工具---捏成一個大丸子，然後開始互丟！丟完一個還不夠，餐盤上的雞塊、薯條、可樂，都成了「武器玩具」。
你能想像居然有這種沒教養的有錢人家孩子，對吃的食物如此糟蹋！媽媽看著整個用餐區搞得地上髒兮兮地，完全視而不見，也沒有任何愧疚，更不加以制止；我趕緊出面喝止這種瘋狂行為，只見那媽媽瞪我一眼，不耐煩地說：「喂！你們到底要不要吃啊？都跟你們講過了，你爸爸在飯店等我們吃牛排，你們又不去，偏愛吃這種什麼麥當勞，然後不吃，還被這種怪叔叔罵……唉！走啦走啦！陪爸爸去。」
丟得滿地的漢堡、薯條、雞塊、可樂，媽媽不去清理，孩子更不必說了。那可惡的小孩，臨走前還當著我的面，故意在已經成為一坨黑丸子的漢堡上補踩一腳，把它壓得扁扁的！然後兄弟倆哈哈大笑，打鬧著離開，我簡直要追出去修理一頓！但一旁的清潔阿姨制止我，連忙說「算了！算了！我來清理就好……。這對母子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了，他們每次來，都叫一大堆餐，然後又不吃完、不打包，小孩子就開始亂丟亂玩……這些都是吃的東西啊！可惜喔……。」
不是第一次這樣？我的老天啊！食物要這樣糟蹋才高興嗎？
有時回老家，也會順道去看看附近比較偏遠區域的國小學童，發現有些孩子，的確是吃不起營養午餐，但恐怕只是問題的冰山一角而已，因為你必須更深入瞭解他們的早餐、晚餐是不是也吃了？你可能不知道，他們到底吃些什麼---有時甚至根本沒吃！他們可不是為著身材苗條，更不是「叛逆」耍帥耍酷而不吃，卻有可能是爸爸失業跑路、媽媽做工，三餐無以為繼，有些則是隔代教養，爺爺奶奶一早就外出工作，疏於關心，或者有的家長過勞纏病，自身都顧不了，哪有餘力周全照顧孩子？
對照在台北麥當勞，所看到那對環境優渥的小兄弟，我常悲傷這個世界不僅是失衡，而且貧富偏離只會越來越嚴重！所謂「天壤人生」就是這樣，你也只能看開，認命地接受如此不公平的人間，若有能力就盡力改善它；無論你貧或富，把握當下，好好努力，做好自己應盡的本分角色就是。要不然，還能怎樣呢？或許也只有感慨了。
另外，我不是傳教，而是真心呼籲看這篇文章的所有朋友們，大家都應該懷抱著一份惜福心，珍惜自己目前所擁有的資產；哪怕只是你眼前的一份便當、一碗湯，或者只是在你電腦桌旁的零嘴，甚至是別人對你的友善、真誠的情感---那都是一份幸福啊！怎麼能將之糟蹋、丟棄而毫無羞愧？
每次看到宗教團體在進食前，都要唱謝飯歌或者禱告，感謝天主、耶和華、菩薩、阿拉……等各主神明，能夠賜予一頓美食，讓人獲取溫飽、得以安康，我都覺得非常溫馨而正面。我自己沒有特定信仰，但非常贊成這種理念的推廣；就算你不信什麼宗教，起碼也該具備惜福愛物精神，恭敬面對每種食物、器物，好好地品嚐它、使用它，每次都當成是「最後一次」的心情，敬重地享用，你的心境將會祥和而寧靜，對任何事物皆能謙卑為懷、認真恭敬。否則，就算今天你過著如同天堂般的生活，毫無自覺，很難保證可以持續到永遠；也許明天當你失去所有一切、掉入地獄時，恐怕就難以承受了。
我不是佈道家，沒什麼大道理好講。只是覺得，我們對於很多事物都認為「理所當然」，卻從未警覺那些所謂的「理所當然」，並非「永遠當然」。所以，「惜福」是唯一方法，「濟助」是必然概念；珍惜你所擁有的一切，也將幸福帶給缺乏而愁苦的人們，拉近天與地那種殘酷「人間距離」，進而讓這個社會更祥和美好，至少，不會有那麼多「人禍」產生，這就已經很偉大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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